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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結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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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結緣

雲門山,山雖不高卻有千仞之勢。夏秋時節,雲霧繚繞,如滾滾波濤,山頂廟宇若隱若現,虛無縹緲,宛若仙境。而在主峰雲門洞南西側有一天然石罅,深不可測,名曰“雲窟”。

若微與繼宗二人相伴而行,一路之上說說笑笑,也不覺得累,不多時就攀至半山腰,遙看山頂,若微仰天長嘆:“這才叫作‘望山跑死馬’!”

“你說什麽?”繼宗顯然沒有聽清,楞楞地望著她,有些失神兒。

若微大喊一聲:“就是說——我累了,走不動了!”

繼宗這才恍然明白,隨即從懷中掏出一方繡帕,在路邊一塊平整的大石頭上鋪好:“那我們就坐下歇會兒。”

若微大大咧咧坐在上面,然後皺著眉頭說道:“這帕子是誰給你繡的?這麽好看的花,可惜我繡不出來”,她出神地直鉤鉤地盯著長兄,“要是我會繡就好了,給你繡三十塊,你一日一換,一個月都不重樣,才不要她們的呢。”

繼宗笑了,若微的性情自己最清楚不過了,她若能安靜地坐上半個時辰都屬不易,怎會安心繡花呢,不過是繡口錦心,拿好話來哄自己開心罷了,遂說道:“哪裏有什麽她們?這帕子是娘繡的,她知道你素來不拘小節,所以囑咐我帶在身上,隨時供你取用方便。”

“原來如此。”若微低垂眼簾,心想娘可真細心,剛待開口只聽得車輪陣陣,塵土四起,一眾護衛與一輛馬車從她們面前經過。若微不禁皺眉,哪家的女眷這般嬌氣,爬山還坐車,且帶這麽多仆眾,真是無趣得很。若微才剛搖了搖頭,繼宗便立即擋在她的身前,為她遮擋車輪過去帶起的塵土。

突然,“嚓”的一聲,馬車突然顛簸了一下,停住不動了,原來是馬車的輪子陷在坑裏。

前幾日剛剛下過一場大雨,雨水將原來的的低窪之處浸軟,如今雖然出了太陽,看似平整,但是車子經過,一不小心還是會陷落其中。

馬兒不安地長嘶,一個管事模樣的家丁對著車子說道:“夫人,馬車陷入坑中,請毋驚慌。”

馬車簾子忽地被掀開,一位中年婦人露出頭來:“可需要我們下來?”

“不必!”管事的說完,立即指揮家丁仆眾,拉馬的拉馬,推車的推車,只是可惜,眾人大汗淋漓,費了好大的勁,馬車也沒有從坑中出來。

若微好奇心一起,走到路邊找了一根木棍,徑直走了過去。

“哪裏來的小丫頭,還不閃遠點!”那管事的立即大聲喝斥。

若微也不氣惱,笑嘻嘻地說道:“別這麽兇,我有辦法讓馬車出來,你一會兒還得謝我呢!”

“休得胡言!”那管事似乎要惱,而車簾又被掀起,裏面端坐的中年美婦看著若微,面上一驚,隨即和顏悅色地問道:“小姑娘,你真有法子讓馬車出來?”

若微點了點頭,此時繼宗也跑了過來,他有些擔心地拉了拉若微的袖子,若微也不理睬,又撿了很多石頭墊在輪下,眾人皆面有驚色,閃在一旁作壁上觀,而繼宗則學著若微的樣子,也幫著撿來石頭去墊,直到若微點了點頭,說好了,她走到趕車人面前說:“一會兒我喊開始,你就用力拉馬,知道嗎?”

若微雖然小小年紀,又是一個女娃,神色間卻仿佛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,車夫點了點頭。

這時若微才拿著木棍去撬車輪,一邊撬,一邊喊著:“開始!”

一鞭抽在馬兒身上,馬兒吃痛地一聲長啼,順勢一躍而起,在眾人的詫異中,真的從坑裏出來了。

若微扔掉手裏的棍子,撣了撣手上的土,對著車中的中年美婦說道:“前些天剛下過雨,山上路不好走,這馬車恐怕走不了多遠,你若真想上山最好步行,若不急於一時則可過些日子再來,等地幹透了,即可乘馬車上山。”

說罷,拉著繼宗擡腿就往山上走去。

“夫人!”管事之人揖手而立,面上頗窘,今日之圍竟然讓一個幼齡女娃解了,真真郁悶。

“打道回府!”中年美婦的聲音裏聽不到絲毫不悅,反而有一絲欣喜,管事很是納悶,而口中也只有連連稱是。

夕陽西下,高新大街徐家鋪子前。

一個滿面汙垢的小乞兒耷拉著腦袋,縮在角落裏,賊溜溜的盯著過往的行人,當她看到若微與繼宗手捧著油布包著的糕點,剛剛走出來,就立即湊了上來,伸出一只小手,口中苦苦哀求:“少爺、小姐,行行好吧,好幾天沒吃東西了!賞小的一口吃的吧!”

繼宗看了一眼身旁有些楞神兒的若微,剛要打開油紙包,便被若微攔下。

若微直楞楞地看著小乞兒:“你為何不去飯館酒肆門口乞討,卻來這糕點鋪子?”

若微此語一出,繼宗也是微微一怔,心想,若微說的是,飯館酒館門口人來人往,進出都是些闊綽的人,出手定是大方,而且真要是餓得久了,那熱菜熱飯豈不比這糕點實惠。想到此,也不答話,立於一旁,也把目光投向了那個小乞兒。

只見她滿面汙垢,頭發亂蓬蓬的擋在額前,臟得都辨不清模樣,可是一雙眼睛烏黑閃亮,十分有神,她用臟得有些硬梆梆的袖口抹了把臉,悄悄湊近若微,低聲說道:“實不相瞞,飯館、酒肆,我都去過,可是要不到吃的東西不說,還會遭人欺負,在酒館進出的人都是些為富不仁的,而在這兒就有所不同!”

“這兒有何不同?”若微瞪大眼睛,感覺十分有趣。

“這個?”小乞兒咽了咽口水,並沒有說出下文。

若微更是好奇心起,不由說道:“你若說明白,我便請你去下館子吃頓好的!”

“真的?”小乞兒一臉欣喜。

“當然!”若微側臉看看繼宗:“你帶銀子了嗎?”

繼宗點了點頭,又拉了拉若微的袖子,壓低聲音說道:“給她幾塊糕點就是,莫要再耽擱了,回去晚了,爺爺面前無法交待!”

“急什麽?”若微滿不在乎地掃了他一眼,又對上那個小乞兒的臉。

“來此買糕點的,要麽是兒女買給爹娘、長輩,要麽就是爹娘買給孩子的,所以不管真性情如何,進出此門,心中都存著一份關切,心情也是極好的,看到我現在這幅樣子,必然心生可憐,也就會賞我幾塊點心。而酒館那些人,原本就是花錢找樂子去消遣的,我不敢去那邊!”她仰起臉,湊到若微面前,微微側首,以手拂發,露出了耳垂兒。

“原來你是女孩兒?”看到她耳垂兒上的耳孔,若微不免驚呼。

“小姐輕聲點兒,怕壞人聽了去,把我綁了,賣到什麽不幹不凈的地方去!”小乞兒立即滿臉驚色,神情慌張。

“好好,我不喊!”若微與繼宗均大感意外。

“如此,我們帶你去吃飯!”若微與繼宗領著小乞兒走到東街高家菜館,選了一張臨窗的桌子坐下。

小二熱絡地上前招呼:“孫家小少爺、小小姐,今兒又溜出來玩了?”只是轉瞬間又看到了那個臟兮兮的小乞丐,不由面露難色,“這個,您二位怎麽把她領進來了?”

“小二哥,我們又不是吃飯不付銀子,你快去撿實惠的菜上幾個來!旁的不用你管!”若微稚聲稚氣,如珠玉滴水,十分動聽。

惹得剛進門的二位身穿青袍的男子不由駐了腳,細細地端詳。

“二位爺,裏面請!您是雅間還是堂吃?”小二立即又調轉過頭來招呼他們。

“堂吃!”其中一人說道,又指了指臨窗靠墻的一張桌子:“就那裏吧!”

“好嘞,裏面請!”小二將他們引了過去。

而若微這桌,不多時,飯菜便已上齊。

面對大碗的肉絲湯面,紅燒排骨和溜丸子,小乞兒狠狠咽了咽吐沫,卻遲遲不敢動筷子。看她面上表情古怪,繼宗好心勸道:“莫怕,這些菜都是給你點的,極實惠,全是肉的,你慢慢吃!”

“嗯嗯!”小乞兒頻頻點頭,拿起筷子,並沒有像一般的街頭乞丐那樣,看到肉就兩眼放光,而是安安靜靜地吃著面前的那碗面。

若微突然俏生生地笑了,笑得十分莫名其妙。

小乞兒立即放下筷子:“小姐笑什麽,可是我吃相太難看了?”

若微搖了搖頭,收了笑容,直視著她的眼眸:“你姓什麽,叫什麽,家在哪裏,為何流落在此,在街頭乞討?”

小乞兒立即神色哀戚,眼圈微紅,哽咽著:“我沒有姓氏,因為我沒有爹爹,從小只跟著娘親一起,走東家、串西家,靠給人家洗衣服、幫傭過活,娘叫我‘贅兒’,是累贅的意思!”

“贅兒?”繼宗面露不忍之色:“你娘定不是此意,你別傷心!”

小乞兒伏在桌上,雙肩抖動,哽咽不止,繼宗起身站在她身後,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,以示安慰。

若微冷眼旁觀,臉上漸漸浮起一絲若隱若無的笑容。

“好了,別哭了,你不是好幾天沒吃飯了嗎,先吃飯吧!”若微突然開口相勸。

“是呀,快吃吧!”繼宗將盤中一塊排骨夾到小乞兒的碗裏。

她面上帶淚,泥與淚混在一起,說不出的可憐與悲慘,只是默默地吃著碗裏的面。

若微又問:“你和你娘現在住在哪裏?”

“我娘?我們住在東街的破廟裏,對了,我娘今天一天都沒吃東西了,小姐、少爺,我能不能把這些飯菜帶回去,給我娘吃?”她仰著臉,露出殷殷期盼之色,實在讓人難以拒絕。

“好!”若微喚來小二,拿了兩個木制食盒,將桌上幾乎未動的飯菜全部裝盒。

小乞兒滿臉欣喜:“這些夠我們吃上兩三天的呢!”

她謝了又謝,才走出店門。

看著她遠去的背影,若微又笑了。

繼宗看看窗外,隨說道:“天色漸晚,咱們早些回去吧!”

“小二,結賬!”繼宗喊著。

“慢!”若微沖他眨了眨眼睛:“我的好哥哥,你看看你還有銀子結賬嗎?”

“有啊!”繼宗不明就裏,將手伸入衣襟裏側,突然面上表情驚訝:“咦,錢袋呢?我的錢袋呢?”

這時小二也湊上前來:“怎麽?忘記帶錢就出門了?還是買點心都花光了?莫急莫急,一並記在孫大人帳上就是了!”

“可是,我的錢袋,剛剛明明還在,我還想給那小‘贅兒’一點兒銀子呢,怎麽一轉眼就沒了!”繼宗滿頭是汗,站起身來,在身上摸來摸去。

若微笑了,歪著頭對上店小二的臉:“小二哥,最近店裏,結賬時付不出銀子的客人多嗎?”

店小二皺著眉頭想了想:“不多,咱們這兒都是街裏街坊的,原本付現錢的就少,大多是記賬。”

他微微停頓,細細一想,又說道:“不過,這個月,是有幾次,綢緞莊的王掌櫃、柳記醬園的二少爺、還有趙秀才,好像也說丟了錢袋!”

“還好!”若微以手托腮,若有所思:“小小年紀,也知道殺富濟貧,偷的都是富人,罷了,今兒我就饒她一回!”

“若微,你說什麽?難不成你知道是誰偷了我的錢袋?”繼宗面上忽明忽暗,拉著若微連連追問。

若微輕哼一聲:“傻哥哥,你讀那麽多孫子兵法、三十六計,怎麽都不知道活學活用?”

坐在他們旁邊,不遠處的那兩個男人,對視一笑,其中一名男子更是一臉玩味地看著若微,靜聽下文。

“她說她沒姓,我猜她本姓‘吳’,她說她叫‘贅兒’,我看她應該叫‘敏兒’,假扮乞兒,騙取同情,什麽腹中饑餓、乞討飯食,分明是趁人不備,竊取錢財。”若微深深嘆了口氣:“哥哥,你真沒看出來?”

繼宗眉頭緊皺:“不會吧,她穿得那麽破舊不堪,渾身上下又弄得如此骯臟,若不是真的走投無路,一個女孩子家怎會如此作賤自己?”

“哎!”若微若著臉,伸手在繼宗額上戳了一下:“真笨,若非如此,怎麽能騙人可憐?你只看其一,她滿身骯臟,你卻沒看到她低頭時,那一抹如玉的白頸,若非天天洗澡換衣裳,乞丐群中的人,可會如此?咱們每次遇到那些人,還未近身,就被酸臭之氣熏得繞路而過了。再說,剛剛我點了那麽多的肉菜,她若真是餓了好幾天,不吃魚肉、饅頭,單單吃那碗肉絲面條?你沒看她只是吃面,而肉絲一根未動。這說明什麽?她根本不是久餓成饑!”

“對呀!”繼宗不由想起,剛剛自己給她夾的那塊排骨,一直堆在碗裏,她並沒有立即吃下,剛剛還以為她不好意思,現在聽若微如此一講,分明就是一個圈套。

“小小姐,你可真厲害!”店小二在一旁聽的有些呆住了:“原來這是一個女賊,只是小姐既然已經察覺了,為何不報官,或者當面戳穿她,怎麽還要眼睜睜地看她偷了小少爺的錢袋,等到現在才說出實情?”

繼宗對上若微的眼眸,此時似乎有所明白:“妹妹,終究還是心中不忍,在可憐她?”

若微聳了聳肩,撇了撇嘴,頑皮一笑:“對呀。每個人做每件事,都有她的理由。也許她母親真的病了,或者還有什麽其它難言之隱?比如受人挾持、受人逼迫,也未可知,總之是過的不好,必須以此法謀生。再說,今天她偷不了我們的,也會去偷別人的。原本我是想,你的錢袋裏有我配的草藥,如果我們真想擒她,回去把阿黃帶出來,在這小小的城中一搜,自然讓她難以藏身。只是剛剛聽小二哥說,她偷的都是富人,殺富濟貧嘛,咱們就放她一馬好了!”

“叭、叭、叭!”幾聲洪亮的擊掌聲,從身後傳來。

若微回身一看,擊掌之人,是一名三旬左右的男子,濃眉大眼,闊面重頤,頜下是濃密的黑須,黝黑的膚色與棱角分明的五官,顯露出他錚錚的鐵骨,這樣的人,高傲而冷峻,若微一時看得有些呆了。他身旁面色清冷,眼光如鷹,卻是極為俊朗,此時他輕聲咳嗽,以示提醒。

若微這才恍然,沖他們微微一笑,隨又轉過身,對店小二說:“小二哥,欠你多少錢,明日我讓紫煙送過來就是,今日的事情,千萬別告訴我爹爹和我祖父,也莫要記在他們的賬上!”

店小二頻頻點頭:“些許的小賬,不妨事,上次小小姐送的膏藥,我老娘才貼了兩貼,這膀子就能動了,不疼了,原本還說要去府上謝謝小姐呢!”

“不用不用,對了,你身上搭的那個手巾,勤洗著點兒,都快餿了!”若微笑嘻嘻地站起身,沖著店小二招了招手,拉著繼宗走出門外。

看著她們的身影,店小二拿起肩上搭著的手巾,聞了又聞:“沒味呢,這丫頭又戲弄人!”

“小二!”臨桌的大漢喚著。

“來了,兩位爺吃好了?”店小二點頭哈腰,看面相與穿著,這兩人定是不凡,一個陰柔、一個英武,還是小心應對,千萬別得罪了。

“那個小丫頭,是什麽來歷,這鄒平不是歷來民風純樸、很是保守嗎?怎麽男女同席,亳不避諱?”那個面容白凈,看起來陰森森的,又很是眉清目秀的男子問道。

店小二心思微轉,不知這二位的來歷,也不好隨口胡說,只說道:“這位孫小姐,不同旁家的姑娘,別看她人小,在我們這兒名氣可大著呢!她娘親和外祖父均是杏林聖手,我們這兒地少人稠,卻沒有醫館,一般的病痛都是去她們家求醫問藥的。剛才邊上那位小公子是她兄長,她們二人經常結伴上山采藥、同進同出的,也沒什麽,大家都習慣了!”

“有點兒意思!”那位一直沈默不語的黑臉大漢,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,放在桌上:“她的賬,我付了!”

“啊?這兩桌,也用不了這麽多!”小二立即喜出望外,碰上大財主了。

“少廢話!”陰柔男子說道:“今兒我們爺高興,平時你求還求不到呢!”

“咳!”黑臉大漢站起身,似微微不悅,邁步向外走去,陰柔男子立即起身跟上,態度誠惶誠恐。

這店小二一邊收拾桌子,一邊撓頭,心中暗想,今兒這是怎麽了,稀奇事兒全湊一塊了。

當若微和繼宗滿面塵土,悄悄溜回孫府的時候,才發現後門之內,孫府眾人皆候於此。

孫敬之與娘子董素素,以及孫家老太爺孫雲濮,還有服侍孫繼宗和孫若微的丫頭、小廝們。

看到這個陣勢,二人對視一眼,自知不好,而繼宗果然有長孫風範,立即拱手依次行禮,並搶先說道:“孫兒錯了”。見他誠心認錯,並不多做解釋,老爺子孫雲濮點了點頭,撫須說道:“既然知道錯了,就到祖宗面前認錯悔過去。”

“是!”繼宗看了一眼若微,暗示她不要強出頭,不要說錯話,這才跟著家丁去家祠罰跪。

而若微看了看臉上神態又氣又怨的娘,居然呵呵一笑,從懷裏拿出一包東西,往爺爺手上一塞,立即拔腿就跑,嘴裏還喊著:“我也去跪祖宗!”

孫敬之此時都不敢看父親的臉色,只是低聲喝道:“你給我回來,像什麽樣子,爺爺還沒罰你,你怎麽敢自作主張?”

而孫雲濮用拐棍輕輕敲地,孫敬之立即封口,垂手立於一旁,孫雲濮打開油紙包一看,不由笑了,素素擡眼一看,竟然是油炸螺絲糕,這是江南一道傳統的精美小吃,皮脆內嫩,蔥香濃郁。因為一位江南來的商人在此處開了一家糕點鋪,才漸漸在鄒平傳開,上次孫敬之自外面帶回來,老爺子曾經讚過一句,想不到這丫頭這麽有心,居然拿了這個來堵老爺子的嘴。

素素與孫敬之相視之下,心情極為覆雜,女兒的聰慧與頑皮著實令他們有些招架不住。

“都下去吧,敬之留下,隨我去書房。”孫雲濮說完,手捧糕點向前院走去,而孫敬之緊緊跟上,誠惶誠恐。

祖先宗祠內,拜墊上端端正正跪著的是孫家的長孫,繼宗,而在他身旁,雙手托腮,盤坐墊上昏昏欲睡的正是孫府的小姐,若微。

繼宗掃了一眼身側的若微,眼中盡是不忍與憐愛,在若有若無的一聲嘆息中,自己的肚子咕嚕了起來,繼宗面上一窘,扭過頭去,而偏偏若微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響徹寂靜的屋子。

“噓,祖宗面前,萬不可喧嘩!”繼宗出言相阻。

若微止了笑,看著繼宗:“哎,祖宗們看到我們孫家的長孫如此可憐,忍饑挨餓在此受罰,肯定也是不忍,怎麽會怪我們呢”,說著又從身上系著的荷包裏拿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,遞給繼宗。

“這是什麽?”繼宗打開一看:“肉脯?”

“哈哈!”若微又是一陣爽聲大笑:“嗯,我的存貨,娘親總是說,不練好這首曲子,不抄完這篇典集,不許吃飯之類的話,所以我總是會備一點存貨,總不能真的餓肚子對吧?經常餓肚子,人就會變傻的,可惜這個道理娘親不知道,不然她才不會這麽罰我呢?”

繼宗心中一暖,又把肉脯推給若微:“那你吃吧,要是你餓傻了,這日子就真真沒趣了,我寧可自己變傻。”

“你呀?你本來就已經很傻了!”若微用手戳了一下繼宗的頭:“真笨,我說什麽你都信,你吃吧,我剛剛在鋪子裏吃了好多點心,你都沒吃,所以這些都給你”。說著,拿起一大塊肉脯狠狠地塞到繼宗口中。

繼宗哭笑不得,只得大口嚼著,又看到若微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,面上一紅,伸出手以袖掩面,盡量吃得優雅些。

而偏偏又惹來若微一陣竊笑。

夜上柳稍頭,四下裏靜靜的,沒有半點兒聲響。

一個黑影矯健地翻入城西烏衣巷內一所小小的院落裏,小院裏正房內燭火掩映,似是主人還未安置,他悄悄來到窗根底下,凝神閉氣、側耳傾聽。

不多時,裏面便響起一絲若有若無的輕嘆之聲。

“小姐,我看這樣下去實在不是個法子,咱們還是往南邊去投奔你娘舅家吧!”這是一個略為蒼老,又帶著幾許沙啞的中年婦人的聲音。

“奶娘,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,我就是不想去,我家裏遭此變故,爹爹死的不明不白,娘又生生被那個賤人逼死,就是我也被她賣入娼家,若不是你拼了命將我救出……”稚齡少女的聲音裏充滿憤怒:“我家遭此大難,舅舅一家早該得了信,本應趕來替我們出頭才是。可是如今,半點兒消息也沒有。這才叫大難臨頭,各保各人。所以,我誰也不求,憑了自己,總有一天,也必能報了此仇!”

“咳咳!”那中年婦人一陣急切的咳嗽,仿佛有些順不過氣來。

“奶娘,你別急!”少女聲音中帶著一絲焦急:“先喝口水!”

就在此時,那窗根下的黑衣人走到門口,輕輕拍了拍房門。

“誰?”立即響起一陣步子,聲間中帶著警惕與幾分驚惶。

然而,黑衣人仿佛等的不耐煩了,手上稍稍用力,房門裏面別著的橫杠立即應聲折斷,門嘩地一下被推開,仿佛黑衣中的一個精靈,他閃身入內,如同主人一般,審視著屋內的人。

屋內陳設簡單,但很是幹凈,靠東墻的炕上半歪著一個中年女人,頭發蓬松,面帶病容,此時正一臉驚恐地看著他,嘴巴微張,怔怔地亂了分寸。

而站在房間正中與他對視的,便是一身青布碎花衣裙的少女。

她,便是今日在街上行乞的那個小乞兒。

此時的她,如同一個小家碧玉,洗去汙垢、換上女兒服飾的她,清秀柔美中帶著一絲陰冷,面如寒冰,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他,下一刻便袖口一抖,一把匕首隨即握在手上。

他笑了:“以此便能防身嗎?”

她面無表情,只是轉瞬之間,便將那匕首直抵自己的咽喉:“是那賤婦派你來的?非要取我性命,她才能安枕?”

“哼!”他輕哼一聲,不置可否,雖然黑布掩面,也看不到他的神態,然而他眼中的輕蔑之情則流露無遺:“每天上街行乞、趁機竊人錢財,可是長久之計?你就不怕終有一天,被事主逮個正著,拉你見官下獄?”

“見官?”她眼眸微微一閃,不由冷笑連連:“謀殺親夫、逼死主母的淫婦,做惡逞兇,怎麽不見官來管?拐賣幼女、逼良為娼的惡人,官府怎麽不去收拾?偏偏來管我,我只不過是被逼的走投無路,討口飯吃罷了,憑什麽就要來抓我?”

她越說越氣,不由恨淚輕垂,小臉憋得通紅。往事歷歷,不堪回首,可是偏偏又如影隨形,如芒刺在身,時時發作,不能擺脫。

“好了,爺沒時間管你家的閑事。你的造化來了,給你指個出路,你可願意?”他拿眼角掃了一眼床上的病婦。

“大爺,您當真不是宋麗娘派來的?”床上的病婦顫顫巍巍,一派誠惶誠恐。

“叭”的一聲,他往床上丟下一個黑布包裹,那病婦一下子便怔住了。

青衣少女幾步走到床邊,看了看奶娘,又看了看那黑衣人,把心一橫,拉開了布袋上綁著的繩子。裏面露出的居然是白花花耀眼的銀子。

“銀子?天呢!這麽多銀子!”病婦大驚,一時氣喘連連,咳嗽又起。

看著那銀子,青衣少女秀眉微皺,心中暗暗吃驚,這人是什麽來歷?以他的身手,如果真是仇家派來索命的殺手,何須如此?只要在瞬間,便可將自己和奶娘結果了,可是他卻分明沒有這個意思。如今又亮出銀兩,是何居心?

“這是我家主人賞給你的!”他眼神如鷹,聲音低沈而尖細:“今日在街上看你一番表演,我家主人憐你有些伶俐勁兒,想給你謀個好前程!人往高處走,你若是想明白了,明日一早城東望鄉亭,隨我們一同上路。”

“上路?”青衣少女喃喃低語,低頭暗暗思索。

而床上那婦人則一臉驚恐:“大爺,你們是哪裏人士?要帶我們姑娘去做什麽?她雖然在街上有些小偷小摸,那原也是為了我,是我拖累了她。她也是出自大戶人家的清清白白的姑娘,我們再窮也不能賣身……”

黑衣人雙眼一瞪:“不知好歹的東西,被我家主人看上,是你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。你以為叫你們去幹什麽?為娼為妾?呸!”

那婦人挨他一頓搶白,立即目瞪口呆,不知如何應答。而青衣少女把心一橫,咬了咬牙說道:“只要不是為娼為妾,我就去!”

“自然不是!”他眼中仿佛有了幾分怒氣,語氣微微和緩,但依舊尖酸:“少啰嗦,我家主人在京城可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,不過看你家丫頭有幾分伶俐勁兒,又念她小小年紀流落街頭,出於憐惜,讓她入府為婢罷了。為娼為妾?想得美!多少名門淑媛想給我家主子當妾都沒門呢!”

話音才落,他便閃身而去,只見衣帶飄飄,轉瞬間便沒了蹤影。

如果不是床上那堆白花花的銀元寶,這分明是夢一場。

“小姐,那人不知底細,透著古怪,咱們還是不去了吧!”婦人忐忑不安,拉過青衣少女細細商量主意。

“我想想,奶娘,讓我好好想想!”她雙手托腮,對著炕桌上那跳動的燭火,徑自出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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